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申小龙:上课迟到了能够对老师说“不好意思”吗?

申小龙 文化语言学新视野
2024-09-10

中文系17级小黄同学来信:
 
语言的使用方法是在学校里习得的。教材作为一种规范会影响一代人的语言使用。这就是为什么时不时就会看到“某些字的读音改变”这样的话题上新闻热门。
 
例如音韵学课上提到过的“粳米”的“粳”字,这个字在《广韵》系统当中就与读“jing”的字为同一类,而且北京方言中也读为“jing”。但是曾经有研究粳米的专家提出要把这个字的标准读音改为“geng”。现在也的确有不少人读成“geng”。本来这是一个自由竞争的问题,但现在教育系统是一个能力非常大的力量。就像我和我的同学因为高考的“标准”,已经接受并且自然使用“jing”这个读音。
  
另外一方面,由于信息化和技术的发展,现在“标准读音”是一个非常强势的语音规范。几十年前,社会中的大部分人可能连字典都不会翻,而现在的字典早就电子化,查阅非常方便。并且由于大众媒体特别是电视这一传播形式的出现,“标准语音”会通过各种各样的方式传达给人们,影响人们的语言使用。这个时候对“规范”应该抱有怎样的态度呢?

 
小黄同学说:我能想象到的态度无非是两种。一是继承传统音韵训诂文字的研究成果,尽量找到“理据性”最强的结构形式。就拿语音来说,将符合语音系统演变,从系统上看是“整齐”的语音规定为“标准语言”。但这样的问题是,可能会“复活”一些死亡已久的语音,脱离大众语言使用的实际,或者过于僵化。
 
比如我在高考前复习语音时,才知道“蛋挞”应该读为“蛋挞tà”。我觉得“蛋挞”作为一个音译词,完全没有必要固执于“挞”的本来读音。
 
还有一种态度是,少数服从多数。这个看起来更加正确,但是存在的问题是,“少数”和“多数”怎样定义怎样得知?会不会变成是一部分标准制订者自己的主观感觉。

 
小黄同学说的“教育系统”和“媒体信息系统”发达导致语言规范的强势,从学术上说,这还只是个人的感觉,不是学术概念。

要成为一个学术概念,需要统计“教育系统”和“媒体信息系统”不发达时代的语言规范强势程度,与现代进行对比。显然这很难做到。

我们的同学们要学会把自己的感觉和学术研究分开来。学术研究的“稚嫩”,常常表现在跟着感觉走,未曾想到自己以为“不容置疑”的“常识”,当它成为观点的逻辑闭环上一个重要的节点,它天然就存在被质疑的可能,它就需要实证。所谓学术严谨,就是时时想到言而有据。

 
语言是社会性的,这一方面意味着语言在本质上具有全民心理规范,有不变的东西;另一方面意味着语言随时随地发生着变化。

在一个共时范围内,两者是相安无事的。但问题是语言具有时间性,各种小的变异会在时间中逐渐积累。我们可以说,语言发展的标志和动力就是各种小的变异。
 
在变异刚开始的时候,它是一种谬误。但当变异成为语言发展的活跃的力量的时候,再把它视为谬误就在扼杀语言生命力了
 
判断一种变异是刚开始,还是已经活跃起来,没有客观标准,但语感上我们能够区分个人性的变异和集体性的变异。对于集体性的变异,不要徒劳地阻挡,而应该积极地欣赏,重新认识语言的新的功能。


08级法学院的小肖同学曾告诉我:这周刑法课上有人迟到,和老师说了不好意思。刑法老师说:现在很多人都不会用对不起和不好意思,不好意思是excuse me,意指自己没有做错事却麻烦到了别人,而对不起是sorry,意指因为自己的过错而抱歉。

 

小肖同学认为,在我们的生活中,这两个词的意思已经越来越相近了,“不好意思”也经常用于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疏忽大意而造成别人的麻烦的情况。

 

的确是这样。“不好意思”和“对不起”,一个时尚用法,一个是传统用法。两个词还没有明确的分工,也不是excuse和sorry的区别。年轻人习惯用“不好意思”,正式一点用“对不起”。

 

我觉得那位刑法课迟到的同学没有用错词。我们只能说“不好意思”开始承担了“对不起”的部分的功能,那是词义在社会中的发展。


 

小肖同学进一步问:是不是多数人用错,就不算用错而成了语言含义的演变?


我只能说是的,说得很透彻。 

 

当然站在老师的角度,那位刑法课迟到的同学有没有想过:“不好意思”在中老年人的语言中还没有“对不起”的意思,因而说话要注意对象,才能真正实现交际功能?





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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